Chinese Stories in English
Opposite Shore 8 中文档
《彼岸花》作家网*选编|冰峰*主编
1. 变成一条狗 3. 李棋圣 4. 晚点
2. 飞雪漫天 5. 证据
1. 变成一条狗
刘万里
我突然厌倦做人，想变成一只无忧无虑快乐的狗。
我喜欢狗，当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我就想成为一条狗。我认为这是愿望的转换，生命的轮回。长大后，我进人社会，残酷的现实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事业不顺，婚姻也不顺。我跟妻子已分床而睡，婚姻已名存实亡。妻子讨厌狗，不让狗进人她的卧室，我只好跟狗生活在一起，相依为命。
我变成狗的愿望越来越强烈，我想逃避现实。
我对妻子说：“我想变成一条狗。”妻子冷冷地说：“神经病。“.
我对最好的朋友说：“我想变成一条狗。
朋友骂我是神经病。
我给亲朋好友说了，他们都骂我是神经病，让我去医院看看。有些话说多了，便也成真了。一传十，十传百，他们都相信我得病了，是神经病。
身边的朋友慢慢疏远我，妻子对我也是不冷不热。我养的那只狗突然得病死了，悲痛之中，我变成狗的愿望更加强烈了，我开始住进狗笼子，开始吃狗食，开始学着狗的样子汪汪大叫。
妻子骂我是疯子，她忍无可忍，跟我办了离婚手续，离开了这个家。
我在网上看到，一名穿着斑点狗服装的英国男子出现在媒体的视野中，他花费一万英镑打造了一身狗服，日常中还会像狗一样追着同伴玩耍，吃狗粮，睡在狗的笼子里。不过他声称这样做只是为了放松减压。我大受启发，决定先要从外形上把自己变成一条狗。 我找了一家服装设计公司，请他们帮我设汁一件我养的宠物狗的服装，将我变成一只“狗"。这家服装设计公司不愧是为电视广告和电影制作服装的名牌公司，业务经理满口答应，说：“只要钱到位，包你满意！"
"我说：“需要多少钱？
业务经理说：“大概得50万。"
"这么贵？
业务经理说：“为了打造一个逼真的狗模型，头、爪子、尾巴、皮毛等都是货真价实的狗皮狗毛。你可知道，为了打造这个模型，我们很多设计师和工人都要加班加点，至少忙两个月才能完工，你说贵吗？" 我犹豫了一下说：“不贵。“
业务经理说：“最主要的是，我们能把你变成一只真正的狗。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说：“我讨厌做人，我要做狗，永不后悔！"
经理说：“那就签合同吧。"
我签了合同，付了定金，然后开始等待我的狗服。
两个月后，我终于穿上了狗服，不愧为专门为我量身定做的，穿着很合身，我学着狗的样子在地上爬着走路，学着狗摇摆着尾巴。因为我身材魁梧，穿着狗服看起来就比普通的狗大了许多，我走在街上，人们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我，都说从没见过这么肥硕的狗。我听了心里非常高兴，顿时忘记了生活中的烦恼。
为了打发时间，我开了直播，分享自己穿着狗服装的视频，其中首条视频就获得了超200万的观看量。在视频中，我对着镜头挥动着脚丫子，抓着毛绒玩具动物翻身。还去追女子丢出去的球，然后用嘴把球叼回放到她的手中，我像狗一样肆意打滚撒娇。我还说像我这样想成为动物的人可以让这个梦想成真，也很幸运地出生在一个可以选择做任何事情的时代里，这样可以忘掉做人的烦恼。女孩子们对会说话的狗非常好奇，纷纷跟我合影。
父母知道我变成了一只“狗"，骂我是个疯子，是个神经病，跟我断绝了关系。
随着粉丝的增多，我成了一个名人。
人怕出名猪怕壮，每天粉丝上门来找我签名。刚开始我很享受这样的生活，随着时间一长，我的生活节奏被打乱了，我开始躲避着粉丝，关了直播，搬了家。
奇怪的是搬了新家后，我家楼下突然聚集了很多狗，狗鼻子不愧是狗鼻子，闻着气味就能找来。只要我一出门，那些狗就都围上来，特别是一些母狗，在我面前卖弄风情，挑逗我。那些公狗都用血红嫉妒的目光盯着我，恨不得要把我吃了。
晚上，我常听到楼下那群公狗发出恐怖的咆哮，它们似乎在向我宣战。
又一天晚上，几只公狗从窗户爬了进来，向我发起了疯狂的进攻，它们是想要撕咬我，要不是我躲进睡房，及时报警，恐怕我就会被这群疯狗撕扯吃了。
一直以为做狗没有烦恼，没想到做狗也有狗的烦恼。在生活中我有很多不方便，比如坐地铁被保安赶下来，去饭馆吃饭被老板撵走，在公共场合我被禁止入内，在街上我有时走累了，站了起来，顿时把小孩吓得哇哇大哭，大人气得用手中的家伙打我，老人的拐杖，行人的雨伞，地上的砖头，等等，都成了他们的武器。每天只要我出门，不免要被人打。
我想做人，做狗没有一点尊严，我想脱掉狗服，却怎么也脱不下来了，就像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一样，这些狗皮狗毛已长进我的身体里去了，看来我已变成了一条狗。
我开始大哭和嚎叫，我要变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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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飞雪漫天
阎秀丽
夜，被雪地映照成灰白色，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横飞，在天地间拉开白色的帐幕，让人找不到方向。这让梆子的心里更加惶恐，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帐幕后面窥视着他，便又踉跄着奔跑起来。
天亮了，雪还是没有停。
梆子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大口地喘着气。四周杂草丛生，能够把他很好地隐藏起来。
梆子知道，那个人就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瞪着狼一样的眼睛，蓄势待发，等着将他扑倒在地。
这让梆子的心里蓦然升起愤怒的绝望。
雪还在下，覆盖在梆子的身上，成了一个天然的屏蔽体。他无力地靠在岩石上，让自己疲惫的身子可以稍作休息。
天地间苍茫一片，梆子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他不知道那个人到底躲在哪个方位，但是他心里清楚，如果想离开或者是动一下，那个人一定会出现。
梆子曾经笑着说他有一个狗一样灵敏的鼻子。那个人搂着梆子的肩膀，说我这个鼻子只能闻到你的气味。听完这句话，梆子的心里热辣辣的。
同样，梆子熟悉那个人就像熟悉自己一样。
他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在玩警匪游戏的时候，梆子喜欢扮演义正词严的警察，而他，却只能扮演俯首投降的坏人。每当梆子半蹲下，双手合在一起，两个食指伸出，一只眼睛闭上，瞄着他的眉心，嘴里“啪、啪"地大喊时，他都会双手高高地举起，蹲在地上向梆子投降，梆子便得意地哈哈大笑。
那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
长大后，他们各奔前程。再见面的时候，那个人眉眼未变，但是身上却有种说不清的气势压迫着梆子。
梆子使劲让自己挺直腰身，上下打量着那个人，用玩味的眼神看着他说： “哥们儿，你还是老样子，和小时候没啥变化，不过，那时候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
那个人便笑，搂着梆子的肩膀只是笑，这让梆子的心里很不舒服。
那天他们喝了很多的酒，灯光闪烁里，那个人的眼神很深邃，像海，深不见底。
梆子在那深不见底的海水中苦苦挣扎着，他不敢看那个人的眼睛，因为他知道那个人找他是为了什么。所幸他没有找到梆子的把柄，要不然，他们不会坐在这里喝酒。
他们客气地分手，梆子没有回头，因为他能感觉到，那个人在看自己。就站在夕阳的余晖里看着，直到梆子在他的视线里消失。
在拐弯的时候，梆子眼角的余光瞥到那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梆子触不可及的距离。
当梆子再次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他正坐在警车里，那尖厉的警笛声，似乎要把梆子的魂魄惊散。梆子的同伙被他们一个个抓获，而梆子，凭借多年的经验，逃脱了他们的追捕。
直到这次，梆子和他狭路相逢。
他竟然能找到梆子藏身的地方，这是他们的老家。梆子无处可去，只能来到这里，这片山林，他很熟悉，也觉得很安全。
同样，那个人也很熟悉这里，他们从小就一起上山抓兔子、打猪草。
梆子知道，只要那个人不说，没人能找到梆子。
但是，那个人却找到了这里。他不仅长了狗鼻子，而且，最了解梆子。
虽然那个人当时说的是玩笑话，但是梆子清楚，这话一点也不假。
这让梆子更加绝望。
梆子的咽喉火烧火燎地疼，饥饿和连日的奔逃让他一阵阵地晕眩。他能感觉到胃肠在打结，并且互相缠绕。
雪下得越发大起来。梆子深吸一口气，从地上捡起枪，扶着大石头一点点地站起，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因为梆子知道，他不能在这里耗着，要不然只能成为大雪覆盖下的一粒尘埃。
梆子看到了那个人！
就在不远处，那个人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的状态没比梆子强多少，衣服被撕扯得又脏又破，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脸庞更加瘦削，但是他的眼神，还是那样深邃。
梆子声嘶力竭地冲他喊道：“你他妈的是不是不要命了？你是属狗的吗？走到哪你追到哪！”
说完，梆子举起枪，对准了他。
那个人依然站着，像一座山。虽然他很瘦小，虽然他也在摇晃。
梆子看到，那个人竟然在笑！因为笑，那个人眼睛里的海水开始荡漾起来。
梆子有了刹那间的晕眩。
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地间一片苍茫的白。梆子的手在抖，随即腿也跟着不争气地抖起来，甚至连眼神都是抖的。梆子知道，现在哪怕是一片雪花，也能把他压倒在地上。
梆子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个人忽地半蹲下，双手合在一起，两个食指伸出，一只眼睛闭上，瞄着梆子的眉心，嘴里“啪"地喊了一声。
他的声音很大，山谷里响起延绵不断的回音，树枝上的雪也应声落下。
梆子恍惚间看到那个人射出的子弹呼啸而至，准确无误地击中了自己的眉心。梆子的心跟着剧烈地抖动起来，来不及扣动扳机，手里拿着的枪吧嗒一声掉在雪地上。
梆子倒了下去。在最后的一刹那，梆子这才看清，自己手里拿着的那把“枪"，只不过是一根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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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李棋圣
段生军
民番县城不大，奇人不少。民国年间，有一个下象棋的人，姓李，棋艺高超，堪称一绝，人称“李棋圣"。
李棋圣下象棋有一个特点，他无论走到哪儿下象棋，都带着自己的棋盘和棋子。他的棋盘是用当地的一种枣木做的，棋盘油光瓦亮，棋子也是枣木做的，花纹美观，色调暗红。更绝的是，他的棋盘上，帅子永远被一个钉子牢牢地钉死在帅位上。他和对手下象棋，从来不动帅子。即使对方棋艺高超，也没法赢了他。
自从李棋圣出道后，县城里没有一个人下象棋能赢了他。外县慕名而来的象棋选手前来挑战，最终也败走麦城。
李棋圣话语不多，每天在县城十字路口的药店门前摆着残局，等人前来博弈。他的前面还放着一个纸牌，上面写着：一局两个银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多时候，总有一些奔着赢两个银圆的人前来博弈，其结果就是给李棋圣留下两个银圆，灰溜溜地走了。无人博弈时，李棋圣就坐在棋盘前，或看棋书，或闭目沉思。
民国三十一年春天的一天，一支国军队伍经过县城，开赴抗日前线，队伍在县城休整了一天。
队伍的最高长官是营长，此人嗜棋如命，也是棋界高手。听说县城有人叫李棋圣，就棋兴大作，请李棋圣前来博弈，一决雌雄
县城里有人听说营长和李棋圣要博弈，一决雌雄，都前来围观。
棋盘摆在十字路口的药店门前。李棋圣不慌不忙，摆好棋子，笃定自如，静候营长驾到。营长乘兴而来，气定神闲，胜券在握。
博弈开始，棋盘上烽烟四起，红黑双方车马炮卒扭打在一起，不分胜负。观者无不静声屏息，都为对方捏着一把汗。
一盘棋下了大半晌，还是不分胜负。观者都按捺不住了，再看两位博弈者，李棋圣沉定自如，营长安子若泰，棋盘上妙招迭出，难解胜负。
眼看日落西山，塵战方酣。李棋圣突然犹豫了一下，走了一步臭棋，营长看出破绽，随即抓住战机，赢了李棋圣。
李棋圣起身抱拳，向营长深鞠一躬，说，在下认输了。营长豪情顿生，淡淡一笑，没说什么，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微笑。
第二天，营长带着队伍出发了，李棋圣再也没有摆过棋盘，随之销声匿迹了。县城里的人说，李棋圣下棋输给了营长，脸上挂不住，愧对大伙给他的“棋圣"称呼，再也不好意思摆棋盘了，脚底抹油….溜了。
眨眼两年过去，那支队伍又回来了，听说要驻扎在县城。这时，那个队伍的营长已升任团长，据说是抗日有功。
队伍来的前一天，消失几年的李棋圣突然又出现在了县城街头，更让人吃惊的是，李棋圣又把棋盘摆在了十字路口的药店门前。
队伍安营扎寨的那一天，团长棋兴又起，就派人去打听当年和他博弈的李棋圣在哪儿，想邀请他来，再博弈一局，看看李棋圣棋术有无长进。
李棋圣答应了团长的邀请，地点仍然选在十字路口的药店门前。团长一听，欣然前往。
鏖战开始，团长精神抖擞，密思慎行。李棋圣已改上次棋术，每走一步，棋子飘忽，虚实不定。莫名其妙中，团长输了一局。再战，团长又败走麦城。
连战三局，团长无一例外，局局惨败。
团长昷怒，愤而起之，拂袖而去。观者怔然，无不敢言。
第二天，团长收到了李棋圣的一封书信。信中说，李某本人，一介草民，自小愚讷，别无爱好，喜欢下棋读书。昨日赢棋之事，请团长大人谅解。两年前那次博弈，本该能赢营长大人，但是日寇侵犯我泱泱中华，营长前赴疆场，浴血杀寇，我怕影响营长报国杀敌之心情，无美酒为敬，只能输棋，给营长助威。营长抗日归来，荣升为团长，听说要长期驻扎县城，防御“共匪"，只恐日后同胞相煎，内心焦灼不安，故赢三局，承蒙谅解。今日不辞而别，给团长留书信一封，愿团长能够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再做豆萁之煎，使县城黎民百姓能安居乐业。
第三天，李棋圣又神秘地消失了。市民在十字路口的药店门前看到了砸烂的枣木棋盘和散落一地的暗红色的棋子。
1948年底，解放军攻打县城，团长率部起义，民番县城和平解放。
此后，闲暇之余，团长请人做了一副枣木象棋，一有时间，就坐在十字路口的药店门前，摆一副残局，等李棋圣前来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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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晚点
唐呱呱
我有一个修表铺，小小的一枚方桌，就像小小的补丁，临靠着匆忙的玫瑰大道。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把那些走偏掉的时间，忽然停掉的时间，重新拉回人们共同认可的时间轨道。
这一行和警察掏出枪支手铐一样，都是人类的一种行为艺术。我年轻时，让一块表在手腕上甩来甩去，那算是时髦。现在，人们宁愿让时间一边待着去，仿佛这样今天的日子就还是昨天，不是衰老。
渐渐迟钝的手指提醒我，身体已经走到僵硬的时间。明天就是我六十岁生日，我决定从这一天开始享受退休的阳光。我知道，明天会像所有的一天，这世界当然有很多大事小事发生。不过对于时针，依然只需要不快不慢走两圈。
我唯一的奢望，无非是两个健忘的女儿，忽然想起打一个电话。
嘀嗒！北京时间晚上七点整。喜欢夜游的人，三三两两走出来，上下班匆忙的脚步渐渐和缓、亲密。我站起来伸伸老腰，准备收摊。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挽着手走过来。更确切一点说，是女孩用拇指和食指把男孩捏过来。城市冬夜的霓虹，紫紫蓝蓝，修饰着他们二十出头的脸。
男孩总低着头，基本上不说话，腼腆，像一颗熟透的樱桃，躲在黑夜的枝枝叶叶里。路灯下他五官立体，面容模糊。女孩清瘦可怜，脸上是初恋少女只此一次的天真，清澈的幸福。
“叔，帮我修修呗！老晚点，每次都害我等他。"
这些年，可能是干这行的缘故，我渐渐不喜欢意外，不喜欢突然，不喜欢一切不必要的惊扰。这次我也很诧异，竟然接下这意外的最后一单，这意味着明天还得出摊。
也许，是因为男孩递过来的粗壮的一只手臂，大拇指根部有一条长长的刀疤，像一条小青蛇，隐隐伏在上面。那是一种只有女儿待嫁在家的老父亲，才能辨识出的一种野性一一危险而又克制。又或者是因为女孩，那种像水晶球一样，一触碰就会粉碎掉的晶莹。
这款手表比较少见，低调，奢华。不过很明显，表面有一个短短的裂隙，应该是经历过一场剧烈的摔击。我很小心，戴着寸镜，台灯下仔仔细细检查。
奇怪，没有发现有什么机械性的故障。
最后，只是想着试一试，我比对着北京时间，把慢掉的分针和秒针调回。这只美丽的蝴蝶，又一切正常地扇动起来。
一周以后的星期三，女孩一个人来的。我把翩翩起舞的蝴蝶还给她，她不认识似的，盯着表面上的指针。女孩忽然说：“叔，哪有不多不少，每次刚刚好都晚十分钟。"
女孩说：“谈恋爱不就这样吗？要不你等我，要不我等你。"她显然太想随便找一个陌生人、一块木板、一个石头，胡言乱语倾诉一回。
女孩说：“很多东西，他都瞒着我。我一点不介意，我是他的第几十号。只要他陪我那部分时间是真心的，就行。”
女孩泪如雨下。“叔，你说时间能像钟表上的指针吗？叔，你要不把时间还调回去。晚一点，也总比不来强。"
我有些惊讶，又有些气闷，明明是一片好心，就好像无意中触碰到什么按钮，好事变成一件错事。我故意把语气和缓下来，仿佛随口的一说。“这几天有没有看新闻？"
“我才不信呢！"这句话一出口她就后悔，怔怔地想要挽回，终于又一个字没说，拿着还没来得及再次校正的蝴蝶表，就像拿着一件遗物。
说实话，我从来不看新闻。修表铺就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大街，就是最好的新闻现场。大概五天前，一个便衣警察忽然一边跑，一边大叫抓小偷。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男孩，像一条大蛇，在人群中游走。这个便衣我叫他老张，和我同住一个小区。他爱人是银行行长，送给他的也是这款手表。他的职业就是跑跑跳跳，决定他的手表也跟着他磕磕碰碰。一来二去给他修理，我们就认识了。
看着女孩失神地穿过大街，我慢慢把腰直起来。那个部位，曾经被一辆摩托车猛烈撞击。那一天，我临时有事，错过火车票，一家人没有去枸杞岛度假。我一手抱一个女儿，我爱人去买汽水。一辆黑车把我撞飞，我满脸是血。大女儿膝盖磕破，不碍事。小女儿头部触地，智力大受影响。我爱人说我是危险人物，带着两个女儿去北方，只留给我一块小女儿撞碎的手表。它终于没能重新跳动起来，时间永远停在那个时间。那以后，我改行当修表匠。这么多年过去，我每天按点出摊收摊，就好像这样就能把意外挡在生活之夕卜。
一直等我把东西收好，男孩也没有现身，便衣警察老张走过来。“嘿！那小伙能着呢，光挑白富美下手。那善良劲儿，我都一阵酥麻。"
我倒吸一口凉气，那条小蛇一直往脑海里钻。便衣当然不知道，这小伙最能的是偷心大法。他去坐牢，留下一个个空心的人，在世上等着他晚点的时间。
老张又拍拍我肩膀说：“二十年啦，你居然一眼就认出来。父子俩确实有点像，特别是那一双眼睛。话说，当年他还戴着一个头盔。"
我忽然有些怅然，把表从手腕上取下来，用大拇指使劲捏，就像捏着一把玻璃碴，往事像鲜血一样流出来。
老张忽然说： 还戴着这表呢！
手机忽然咯噔一下，是大女儿。“爸，生日快乐。妈说你现在退休了，危险等级降低。我们19：39到南站。这次，不要晚哈。"
我正要关屏，又弹出一条，这次是小女儿。“巴巴，我和妈马，女且女且，回豕家，永元在一走己。"
我旋着手表侧边的表冠，把分针狠狠往前调整两个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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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证据
高军
得知两个学生在教室厮打起来，我摸出手机一边跑着一边打开了照相功能。我参加工作时间并不长，但听一些老教师说，为了保护好自己，遇到复杂情况要注意随时留存证据。他们还举出近期老师因无证据被处理的例子，这让我觉得留存证据确实很有必要。
进人教室就看到两个男学生正在教桌前的地上翻滚、撕扯，我边拍照边大声制止：“住手，给我立即住手！"两个学生慢慢站起来，喘着粗气，脸色通红，一个脸上有点伤，正往外渗血点，另一个脖子上有一条通红的抓痕。我拍了几张照片后，领着他俩到学校卫生室去处理伤口，抹些后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儿，就让回去。
在办公室里，我问怎么回事儿，两人先互相瞪着眼不说话。看到这种情况，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俩憋不住，脸色缓和下来，也笑起来。我说他俩几句，两人都有些羞涩，互相看着笑了笑。当然，我没有忘记把这个过程用手机录下来，保存在手机里。让他俩握手和好后回教室去了，我也轻松下来。
周五晚上正要休息，电话惊人地响起来，我一看是其中一个学生的家长，刚接通，火药味就浓浓地传过来，声音又尖又细：“老师啊，俺孩子在你班里，你怎么不好好给看着，让人给打伤了？"
学生平时住校，周五下午才回家。是学生回家后，家长发现脸上那个小伤疤了。
我刚解释说两人已和好，电话声音更大了：“和什么好！人家把俺孩子打伤，你不主持公道，竟然和稀泥！我得去把那个学生打一顿还回来，让他脸上也留下疤才行。反正我已经留下证据了，还怕他不成！"
“你先消消气。"我小心地赔着笑。
“我去找那个家长去。"她发泄完，撂下这么一句话，手机里就没动静了。
我哪里还敢休息，赶紧翻出作为证据的照片和视频又看了一遍。
不一会儿，电话又响起来，是另一个学生家长。这家和我联系最多的是男家长，开始说话还稍平和一些，一会儿火气也升起来：“老师你说说怎么这么不讲理啊，我寻思着两个小孩打闹着玩儿，有一些小小不然的磕碰是正常的，本来不打算计较这件事儿，那家子竟然来了事儿，要来找俺家的碴儿。我先去把他的孩子的脖子给弄破再说，俺孩子脖子上这么深一道血印，我拍下来留着当证据，跟那一家子不算完！"
“你先消消气。"我又小心地赔着笑，听他继续发泄着。
整个双休日，我几乎没有休息，和双方家长反复沟通，赔着小心多说软话，最后同意周一在我办公室见面。
我早早来到办公室，打来开水，洗好杯子。当然，也没忘把手机开着录音功能留证据。
不一会儿，那个女家长先到，看她的神色已经比较平和，进门先和我打招呼：“老师，您早来了。"我倒上开水端到她面前，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当时一看孩子脸上有伤，我的火气就升起来了，熊孩子还不当回事儿，你说气人不气人。"学生有自己的主见，这个问题倒不难解决，我的心稍稍放下一些。“孩子来了吗？去教室了？"我貌似随意地和她聊着，心里其实还是很提防的，让她考虑孩子的学习，考虑孩子今后和同学的相处等。最后她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对不起您了。孩子觉得没事儿，我也就不再掺和了。"
另一个学生和男家长也到了。这位家长显得比较憨厚，一边搓着双手一边 “嗨嗨"着，简单叫一声：“老师，俺来了。"
知道前一位家长的想法，我就好说话了：“孩子们同学一场也是缘分，初中不就是在一起三年，好好相处会结下一辈子的同学情，以后见面会很亲的。"
这时候，跟他来的学生开口了：“就是啊，俺俩就是闹着玩啊，有点小磕碰早就觉不着疼了。"说着，他用手摸摸脖子，笑嘻嘻道：”这不，早就没事儿了！”
“哎哎，"我立即严肃制止道，“有这样打闹的吗？都出血了还小磕碰？以后绝不能再这样，你看你们的父母都心疼成什么样子了！"
学生伸了一下舌头，两位家长脸上也出现羞愧之色。我借此让学生赶紧离开：“去把那个同学叫来，你也再回来。”
两个男学生勾肩搭背地走来，我对两位家长笑着说：“学生都早和好了，你俩也握个手吧？“
看他俩的手握在了一起，我赶紧拿手机抓拍下来。两个学生也走上前去，站在家长面前.“老师，我俩和好了，你也给拍个照片留个证据吧。”
我脸上一热，但还是把持住自己，尽量不流露出尴尬：“站好了，笑一笑，茄子啊。”
当两位家长离去的时候，其中一个学生小声嘟哝道：“就他们事儿多！"
看着两位家长有些疲惫的背影，我知道他们平日养家糊口的艰辛，我告诉他俩说：“父母疼爱孩子很正常，他们来找老师也是爱你们的证据啊。“
两个孩子的眼睛纯洁明亮，如一泓清澈到底的泉水，我突然产生了一种羞愧感，拿起手机删除为保护自己存作证据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