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inese Stories in English   

一字决定权
辛白

一、
      我叫孙蔷,是一名正在便利店打工的学生。
      一个多月的打工生活已经彻底磨灭了我当初来这里的新鲜感和热情,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无聊,特别是到了晚上加班的时段更是无聊的让人发困,除了应付下零星进来的顾客之外就再没什么可做的。
      这天晚上我和往常一样无聊地趴在柜台,同事小芹早就下班了,只留下我在店里一个人值夜班。百无聊赖的我突然想到一个有趣的解闷儿方法,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收银机不收款是不能打开的),拿起店里记录用的自动铅笔在左上角写上一行小字:“一人一字,不许多写”,然后提笔写上一个“我”。大约等了十分钟来了一个顾客,在找钱的时候我把收银柜里的一张一元钱换成这张写了字的钱找给了他,来者是一个中年男子,没有看见钱上的字就塞进了口袋。
      我想如果有人拿到这张钱而且像我一样无聊的话,也许他也会在钱上添上一个字,依次类推下去,也许这张钱哪天再循环到我手里就会变成一句话呢。胡思乱想了一会我被新来的顾客打断了思绪,之后也再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可没料到的是那张被我写了字的钱第二天下午就回来了。
      当那张钱再次回到我手里时,我认出了我的字迹,在“我”的下面用不同的字迹或清晰或模糊的写着:“看”“见”“周”,看起来短短一天里这张钱已经至少经过了三个人的手,钱的流动速度可真比我想的要快啊。不过这仍然不是一句话,我提起铅笔,漫不经心地加上一个“伟”,它变成了:“我看见周伟”!
      恶作剧到此为止,又有新进来的客人买东西,我把钱压在笔下面准备收银。来者是一个模样俊朗的男孩,在我帮他 结帐的时候他和我聊了起来:“你也是学生吧?”
      “是啊,才来了一个多月!我是读历史系的,大三课很少,就来打工了!”我答道。
      男孩说:“这么说起来我们是同行,我政治系的,都说政史不分家,咱们是一家人呢!”
      他说完这句话我白了他一眼,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这家伙居然说出了这么让人误解的话,一旁的小芹听了在捂着嘴偷笑。
      那男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那个,我叫周伟,有机会再见!”说罢拿上袋子转身要走,突然间我感到一种不可思议地巧合,连忙叫住他。
      “你,你真的叫周伟!不,不可能!”我惊讶地合不拢嘴。
      “我活了十九年头一次有人质疑我的真实性,不信你看我的身份证!”周伟掏出身份证,上面真真确确地写着他的名字:周伟。
      他和一边的小芹意识到我的反应有些异乎寻常,问我为什么有这种反应,这时我才回过神,把昨晚的恶作剧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俩人都不敢相信,我拿出了压在笔下面的证据给他们看,不过这种事换作是我我也不会相信。
      我对他俩说:“等等,我来实验下!”说着我在那张钱的空白处写下几个字:“我要发财”,笔刚停下电话马上就响了起来,我接过电话,那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我们是市派出所,你是孙蔷吗,我们找到了你丢的钱包了!”
      钱包?我什么时候丢过,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要发财了!那位警察叔叔的声音很洪亮,周伟和小芹也听得清清楚楚,两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样子。
      我勉强平复下激动的心情说:“我,我知道了,我一会就来取!”
  这时警察叔叔补充道:“是这样的,我们找到的时候钱包里只剩下一张身份证了,你丢了多少钱,要不要立案,反正你抽个时间来取吧!”
      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我丢下电话拿过我的皮包,侧面有一个被刀片豁开的口子,原来昨晚我回家的公交车没留神被无耻的小偷偷了钱包,然后他今天早上把只剩下一张身份证的包随手丢掉了,这万恶的贼啊!
二、
      我躲在商店的一角哭了很久,小芹和周伟不住地安慰我。最后情绪差不多宣泄完了,我抬起红红的眼睛说:“我明白了!如果不遵守规则多写的话,愿望不但不会实现而且还会反着来!报应啊报应!”说着我眼泪又快溢出来了。
      小芹突然提议:“咱们三个人一人写一个字不也可以吗,如果这样可以的话那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了,啊,太棒了!蔷姐万岁!”
      小芹一句话提醒了我,我回到柜台边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一元钱,原来那张已经快写满了,只能让它消失到通货的洪流中去罢。然后我在新的钱上用铅笔写上规则:“一人一字,不许多写”,然后问小芹:“写什么好,只有三个字?”
      “‘我爱你’!”小芹说。
      周伟摇摇头说:“我看还是‘你这驴’比较好!”
      “你才是驴!”
  我看了看窗外天色很阴沉,我说:“就写‘快下雨’吧,这个也比较容易实现!”说罢提笔写下“快”,小芹写“下”,周伟写“雨”。
      四周静悄悄的,天色虽然阴沉却没有一滴雨落下来,我赧笑道:“我知道了,这样也是不可能实现愿望的!”
      “呜!”小芹失望地抱着臂,“只能在彼此不知道的情况下写,这样怎么可能实现愿望!”
      小小的野心破产之后我们就各归其位了,周伟临走前把我叫到一边,对我说:“试一下就行了,这个游戏不要经常去做!”
      “为什么?”我惊讶于他的过份认真,不过是个恶作剧罢了。
      周伟没有说明,只是说:“总之别再玩了,很危险的!”
      我嘲笑他的胆怯:“反正又不会落到我的头上!”
      周伟没有再说什么就离开了,我和小芹商量了一下,每个人各拿出一块钱在右上角写上规则,我写上“我”,小芹写了“谁”,然后在收银的时候找给了顾客。
      带着我们小小希望的信使就这样出发了,不知道还要等再过多久才能再次回到这里,我们暂且放下了这件事投身在工作中,今天是周末人很多,不过忙过今天明天就是我的休假日。
  今天晚上是小芹值班,我快离开的时候又来了一个顾客,我拿起我的破包要走,送走顾客的小芹突然大叫一声:“蔷姐,回来了!”
      “什么什么?”
      小芹举着手里的一张一元钱,上面用不同的字体写着:“谁”“知”“道”“事”,这是小芹发出去的那张钱。我们商量了下后面可以加个什么字,无论加什么字都不像能实现愿望的样子,不过又不甘心让它流落到别人的手里,所以最后我们决定这钱先由我保管。
      我回了家吃过饭就睡了,第二天我被家里的吵闹声闹醒,妈妈说:“你姐带着孩子来了!”我实际上是独生子,这个表姐是一家远房亲戚,因为小时候家住得近所以一起玩着长大,这些年她去了外地,结了婚之后又回到老家。
      久别重逢,聊了些家长里短的话,她五岁大的小儿子在屋里疯跑,搅得鸡犬不宁。到了吃饭的时候妈妈塞给我六块钱说:“买瓶饮料去!”
      我接过钱一看,那张一块的上面用各种字体写着:“我”“杀”“了”“孙”!这,这不是我昨天发出的那张钱吗?
三、
      “我杀了孙”
      完蛋了,看着手里的钱我心头一阵死灰!我们家就姓孙,这张钱绝对不能花出去,万人下一个接到手的人随手瞎写,没准死的人就是我自己。但我也不能瞎写,万一真应验了杀了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一个不可能的愿望,匆匆填上一个“子”。“我杀了孙子”,我真是个天才,别说孙子了,我现在没结婚连儿子都没有,这个愿望无论如何也实现不了。
      正在为自己的天才创造力庆幸时,妈妈催我快去买饮料。嘴里应着知道了,我向外走,无意间听到妈妈和姐的对话。
      “蔷蔷从小喊你姐,其实论辈份蔷蔷是你的姨呢?” 我惊问:“我是我姐的姨!?”这是什么辈份?
      妈妈说:“是啊,你姐实际是你远房大伯的孙女,那个大伯比我大二十多岁,所以你姐实际上是你的侄女,不过现在辈份都乱了,喊姐喊侄无所谓了!”
      我一边想一边向外走,如果姐其实是我的侄女,那她的孩子也就是我的——
      “孙子!”想到这里我冷汗淋漓,推开门的一瞬听到一个孩子的叫声,然后是一连串的摔打声,天啦,那小孩什么时候跑到外面来的。
      众人闻声赶过来,眼前是一幕惨不忍睹的景象,那孩子,那孩子被我推门的动作撞下了楼梯,血流如注,姐当时哭昏在地,而我的意识,也突然迷离了起来。
      当我再次恢复中断的意识时,自己戴着手铐坐在派出所里,面前的一个警察叔叔正在问:“名字?”
      “孙蔷!”
      “哦,你就是昨天被扒包的那位吧!唉,发生这种事情真是不幸!你也真是太倒霉了!”
      “那,那个孩子还活着吗?”我焦急地问。
      警察摇摇头说:“很抱歉,虽然抢救了但颅脑出血太多,已经……”他的声音小了下去,我突然觉得世界天旋地转,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我明明是想救人,为什么噩运还会降临。
      因为我是过失杀人而且又是个身世清白的弱女子,所以派出所放心地把我丢在局里做口供。录完口供那位警察叔叔去取个什么材料离开了,我一个人坐着望着花白的电脑屏幕发着呆。
      “谁知道事……”这几个字突然浮现在我脑海中,我艰难地从兜里掏出那张一块钱,但手上没有笔,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个酒驾的司机,胸口别着笔。
      我向他借了笔,那个司机看见我要往钱上写字,说:“小姑娘,这个犯法!”他嗓门真大我担心把警察引来,于是附耳低语道:“和你说个有趣的游戏,规则是这样的……”
      五分钟后他安静下来,我义无反顾地那四个字后面加上一个“实”,它变成了:“谁知道事实”!
      笔刚落下,一个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抬头看他时我错愕了,居然是周伟。
      他笑着说:“我早和你说过不要再玩这个,因为我知道事实哦!”
四、
      周伟和派出所交涉了下,警方答应了让我们说会话,我把事情经过和周伟说了一遍,周伟摇摇头叹了口气,突然对我说:“孙蔷,我们以前认识!”
      “别套近乎!”我别过头。
      周伟说:“你也许不记得我,但我记得你,你小学时在XX小学四班念的,是不是,那会我转进你们班,你不记得我,可是我记得你。你还记得那时班上发生过一件事情吗?”
      我摇头,小学时候发生的事情没有太多值得想起的。
      周伟说:“你还记得教数学的王老师死了然后换了一位年轻的教师!”
      “王老师不是调走了吗?”我惊问。
      “实际上王老师死了,死得很奇怪,是上课的时候突然就死去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时有几个同学在下面玩了一个游戏,在一毛钱上写字,一人一个字,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我仔细想了想突然叫出来:“我记得,我写了第二个字!”
      周伟点头,接着说:“每个同学写一个字,有十几个同学在那堂枯燥的数学课上参与到了这个游戏里,最后这句话变成了‘王老师的课太不好听了你快去死吧’,奇迹就在最后一个同学落笔的同时发生,王老师当场倒下,死掉了!”
      我惊讶地捂住嘴,这么一说我真的想起小学时那件古怪的事情,当时大家以为王老师心脏病发作,后来换了老师也就慢慢淡忘了他,原来背后却有着这样的原因。我急忙问:“为,为什么一人一个字最后却会写出这样的话!”
      周伟苦笑下:“我想这就是人类吧!”
      我骂道:“姓周的,别玩深沉,给我说原因!”
      周伟说:“就像是澡堂的拖鞋一样,每个人只穿一次,但每个穿的人都不知爱惜,久而久之,这拖鞋终于坏掉了,当然,它会坏在某个人的脚上,这个人就是最后来承担所有人过错的人。而你就是不幸承担了这些的人。人总是把不必由自己负责的事情往坏处推进,反正恶果不是由自己来品尝,譬如环境污染,譬如澡堂的拖鞋,这样的恶性循环到最后积累到一个人的身上,这种悲剧与其说是偶然不如说是人类的必然!”
      听完周伟的话我低垂下头,我,我真的像所有人一样,拿起笔在钱上写字的时候完全不会考虑到最后由谁来承担这后果,十几年前的小学课堂上是这样,昨天的收银台前也是这样。想到这,我叹口气,举起戴着手铐的手说:“既然如此,也只能这样了!”
      周伟咬咬嘴唇从口袋里掏出一元钱说:“要不要再试一下!我来的时候去了下超市,我让小芹写了一个字,我们现在有两个人,就有两个字的决定权!”他把那一元钱推过来,我认出小芹的字体在上面写着“我”
      我摇头:“但是如果串通一气的话愿望是不能实现的!”
  周伟笑笑说:“你傻啊,我们彼此不告诉对方自己的想法就可以了!”说罢拿回钱用手挡住我的视线写了一个字,然后递到我面前,他写的是“自”。
      我没有多想添了一个“由”,“我自由”。笔刚刚落下突然一阵巨大的震动从脚底下传来,我惊问道:“地震了?”这时一旁的电视里开始插播紧急新闻,刚才市动物园里的几只大象跑了出来,现在正在市区里横冲直撞。
      新闻刚播完,突然一侧的墙壁被冲出一个豁口,尘土飞扬中我看到一个大象硕大的屁股闪现了一下又消失了。警察们紧急集合,一时间全部走空,几个酒驾和打架的被拘留人员见状纷纷从墙的缺口跑掉,消失在尘雾中。
      周伟激动地说:“实现了,快,我们快走!”
      我站起来,突然又摇摇头坐了回去,周伟问我为什么,我淡然地说:“我只是过失杀人,如果我逃跑的话,那么我就真的是有罪的人了,那么我再也不可能自由了!你快走吧,大象会咬人的!”
      周伟默默点了下头站起来,说:“那,你小心!”
      我微笑道:“我要留下来面对这结果,不再逃避!”
  周伟离开了,临走时还没忘了回身提醒我一句:“对了,大象是不咬人的!”我平静地坐在哪,外面的世界很乱,我的心很平静,我想用自己的坚持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想这才是“我自由”的真正实现方式。
尾声、
      大象在城里飞扬跋扈地追赶着一辆出租车,司机一边提心吊胆地加速一边冲坐在车里的三个乘客大声抱怨着:“我只不过写了一个‘大’,你们这三个混蛋居然给我写成‘大象爱我’!我才刚拿回驾照啊!怎么办,谁来救救我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