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ese Stories in Engl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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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会合订本145》上海文化出版社
和《百姓人家》(2023), 秦俑/赵建宁选编
1. 善念留一线 3. 阿P修钢笔 6. 送你一束康乃馨
2. 换钓位 4. 将计就计 7. 远翔的白鸽
5. 接班人
1. 善念留一线
贺小皮
莫奇是福源公司的老总，他有一个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叫黄川，两人明争暗斗了数年。最近，黄川终于败下阵来，资金链断了不说，还天天被银行催债，只要莫奇再一用力，黄川就有破产的风险。
这天，莫奇和股东们完吞并黄川公司的事宜后，就开车拉着老婆孩子回到乡下，给父亲老莫过生日。
一般情况下，莫奇很少和家人谈公司的事，这次大概是太过兴奋的缘故，他无意中跟老莫说了些会议的信息。老莫听后顿时沉默了，半晌才说：“儿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打败了对手，特别有成就感？"
莫奇得意扬扬地点点头，老莫叹口气说：“俗话说，凡事当有度，做人留一线，还是不要把人逼上绝路为好。"见莫奇一脸不以为 老莫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说：“儿子，你先别忙着否定我，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末。那时候，连续两年大旱，村里还遭遇了蝗灾。家家余粮吃完了，就开始吃山吃沟渠，到后来凡是看见泛绿的和在地上跑的东西，大家的眼睛都会发出贪婪的光。
这天，村里有个叫二根的男人背着铁镐和筐子早早出了门，家里已经三天揭不开锅了，再寻不来吃的，年幼的孩子非饿死不可。然而他腿走麻了，眼睛瞅酸了，也没寻得半点收获，不由悲从中来，放声恸哭起来。
正在这时，只听“吱"的一声，一只硕大的田鼠从他身边蹿过，大概是被他的动静吓着了。二根立即止了哭声，两眼放光地朝它追去。坡地上因干旱，没有草木灌丛，田鼠的行踪尽收眼底，眼看二根就要追上了，田鼠却“吱"的一声钻进了一个碗口大小的鼠洞。
二根稳住神，找到鼠洞的另一个洞口，用石块堵住，然后仔细地在四周又找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出口后，用铁镐挖起鼠洞来。大约挖了十多分钟，他看见数十只大小不一的田鼠从洞中争先恐后地四散逃开。二根大喜，正要去追，猛然发现铁镐下有一堆五颜六色的粮食，原来这一镐挖到田鼠的粮仓。
二根急忙跪下身，小心翼翼地扒拉开埋在粮食上的土块，开始往外捧粮食，结果捧了整整一大筐子还没装完。他正打算脱了上衣，再把剩下的包进衣服，却发现一只大田鼠正伏在鼠洞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动作，触须一抖一抖的，副要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二根心里一惊：是啊，自己为了一家人活命，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田鼠虽不是益鼠，好歹也是条生命，何况还救了自己一家人的性命。想到这儿，他立马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长叹一声，把鼠洞重新填了起来。
回到家，二根把今天的奇遇告诉了家里人。孩子们嘴漏风，很快把挖鼠洞寻粮食的消息散播了出去。一时间，村里男女老少都加入了寻鼠大军，田间地头、山梁土沟天天人声鼎沸，到处都留下了惨不忍睹的挖掘痕迹….
听到这里，莫奇忍不住插嘴道： “这个二根做了件好事，救活了一村子的人呢！”
老莫翻翻白眼，责骂道：“二根是你叫的？那是你爹的小名！“接着他叹了口气说：“还好事呢，是祸事。那些人可不像你爹当初那么想，把粮食挖走了，没给田鼠留下丁点儿….”
莫奇道：“那不正好吗？没了田鼠，以后田里的粮食就不会被糟蹋了。"
老莫“呸呸"道：“亏你上过大学，连起码的食物链都不知道，田鼠没了，那些以它为食的猫头鹰、蛇之类的动物还存在吗？生物链被破坏，对人类也是大灾难啊！第二年，村里就爆发了传染病，人畜还患上出血病，死了好多人呢！"
莫奇呆愣片刻，仍不服气地说： “爹，你说的这些跟我做生意有什么关系？”
老莫咳了两声说：“咋会没关系呢？当初村里人要是跟我一样，给田鼠留条活路，就不会断了食物链，更不会发生以后的那些事情了一一我虽然不懂你们的生意经，但给人留点活下去的希望，总归是在积德行善。儿子，凡事留一线，于人于己都不是坏事啊！”
听了这话，莫奇没有再反驳父亲，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十年后的一天，当地有两个大集团公司同时上市了。这一新闻吸引了各路媒体的关注，更吊人胃口的是，两家公司居然把活动发布会都安排在海天国际大厦。另外，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两家公司的老总莫奇和黄川曾是死对头。
于是有人猜测，两人肯定又杠上了，这下有好戏看了。但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当主持人宣布发布会开始时，莫奇和黄川竟手拉手，微笑着走上了主席台。
两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看着众人疑惑的目光，黄川先开口了：“大家一定很好奇，曾经的死对头，居然能走到一起来….在这里，我要感谢莫总当初的手下留情，在我快要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及时收手，给我留下一线活下去的生机，也让我的企业得以存活。后来我明白了一件事，做人做事要相互帮衬，多补台、少拆台，与其竞争，不如合作，所以我们俩的事业做到了今天。"
莫奇笑吟吟地接口道：“十年前，我爹给我讲了一个食物链的故事，告诉我凡事留一线的道理。从那个故事中，我也收获了许多，最终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了别人！" 说着，他用含笑的目光示意，这个 “别人"指的就是黄川。
两人的对话赢得了台下一片掌声，其中拍得最响亮、最开心的是一对俊男靓女。
有熟悉的人私下说，那是莫氏集团和黄氏集团未来的接班人，两人正在热恋中，未来也许会联姻。那是后话，不过今天，两位父亲的对话也许会对他们往后的事业有所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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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换钓位
赵功强
老李是个钓鱼迷。
这天，他坐在河边，叼着烟，持竿静待鱼儿上钩。这时，一个男人带着钓具走了过来，在老李左边不远处坐下。
老李是个内行，知道男子选的那个位置根本不适合钓鱼，河里有旋涡，鱼儿难以停留，上鱼的机会很少。果然，男子好半天都没有钓到一条鱼。尽管如此，男子却一脸沉醉，眯着眼，时不时吸吸鼻孔，似乎在享受郊外的清新空气。
过了一会儿，老李钓上了一条鱼，把鱼放进了脚边的桶里，等抬起头，发现左边没了动静，扭头去看，男子早已不在那儿了。再一看，老李却见对方不知何时，把钓位挪到了自己右边不到三米的地方。那里的河水倒是平缓，可是河岸倾斜，非常不适合坐着。男子坐在小马扎上歪歪斜斜的，屁股往后顶着，吃力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老李暗自观察，发现那男子竟然一点儿都不嫌别扭，还是时不时地吸吸鼻孔，眯着眼，一脸陶醉的模样。
因为身边有这么个奇怪的人，老李老是走神，他只好收拾钓具，打算把钓位挪到远离男子的地方。
于是，老李收了鱼竿，提起小马扎，正准备走时，男子突然扭头对他说：“大哥，别走啊，再钓会儿！“
老李不解地说：“我走了，你正好占我的钓位，坐着就不那么难受了。"
男子摇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钓位不重要，我只是….想挨着你钓鱼….”
老李诧异极了：“为啥？” 男子叹了口气，说：“大哥，你有所不知，我老婆前几天逼着我戒烟，甚至拿离婚威胁。挨着你钓鱼，我就能找下风处嗅嗅你抽的烟，好过过烟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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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阿P修钢笔
郭西
呵p喜欢看晚报，只不过他嫌订报要花钱，不合算。所以想看报了，他就到邻居家去借上一天的旧报，看白报，白看报。
最近这一两年，晚报的副刊新开了一个专版叫“怀旧闲话"，非常吸引阿p。因为这里发的文章，都是用本地方言来讲述当年发生在本地的往事：弄堂里一大早生煤炉，小吃店的烧饼油条豆浆三大件，夏夜搭个竹床在马路旁乘凉听故事一一这些都是阿P当年亲身经历的往事呀，所以他看得心旷神怡。看得多了，他有些心动，也准备投稿。可阿p不会用电脑打字，只能手写，写好后再塞进信封贴上邮票给晚报寄去。
还别说，几篇稿件投出去之后，真有一篇上了报，这下阿P高兴得像范进中举，他得意地对小兰说： “你看，你老公我还真是当作家的料呀！"
小兰也很激动，特地去买了支英雄钢笔送给阿P,告诉他：“阿P, 我送你一支’英雄金笔’，你可要用它好好写。说不准你还真能成为我们家的．英雄呢。"
捏着老婆买的钢笔，阿P更来劲了，每天晚上写呀写，可要发表还真是不容易，所以阿P心中那个作家梦，还是一直悬在那里“
与着写着，阿P写出灵感了，几个月下来，中稿率开始高起来了，往往投出三篇就会中上一篇。可就在阿P得意的时候，他却碰到问题了，啥事？钢笔坏了！在那支钢笔的捏手处，不时地会沁出墨水来，阿P。、写，手上就黑乎乎一片。怎么办？改用圆珠笔吧，可刚买来的那瓶墨水还有大半瓶，阿P舍不得呀，再说这笔是老婆送的，更舍不得了。突然，阿P想起以前有修钢笔的地方，不如去找找看。
第二天，阿P骑着自行车， 把大街小巷逛了个遍，可就是找不到修钢笔的摊点。阿P很聪明，他想卖钢笔的地方可能会知道什么地方能修钢笔。于是；他走进了一家文具店，找到卖钢笔的柜台，问柜台里的小伙子：“你知道哪里有修钢笔的吗？"
那小伙子一听，不禁笑出声来： “修钢笔？大叔，这是啥年代了？ 坏了就买一支吧，这钢笔又不贵！" 阿P摇摇头说：“我不是舍不得钱，而是我这支钢笔挺特殊的。小伙子，我这支可是'英雄金笔，呀，而且是我老婆送的，我要靠它实现作家梦，舍不得呀！”
小伙子笑着说：“大叔，英雄钢笔普通型号才20多块钱一支，买支新的吧，就当你老婆又送了你一支。"阿P摇摇头，20多块钱，他还真舍不得呀，这笔修一修不就又好用了吗？
眼看阿P就要出门，小伙子又说：“大叔，我想起来了，你可以去他们厂里看看，据说有个修理部。"阿P一听开心极了，忙问：“英雄钢笔厂的厂址在哪里？”
小伙子说：“你等下，我帮你去看下英雄金笔的包装箱，那上面肯定有。"说完便朝里间走去，不一会儿，他出来告诉了阿P一个地址。
阿P很开心，根据小伙子说的地址，骑上了自行车直奔而去。
一路上阿P骑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到那儿了，一问，果然有修理部。到了修理部，阿P掏出钢笔叫老师傅帮忙修一下。那老师傅拿起钢笔一看，嘴巴里蹦出两个字： 不修!”
“不修？为什么呀？"阿P急了。
老师傅告诉他：“你这支钢笔是冒牌货，不是我们厂里生产的，所以没法修。”
什么？这支钢笔是冒牌货？阿P不信：“我老婆不可能给我买冒牌货呀。"见阿P不信，那老师傅又拿起桌上一支正宗的金笔，比较给阿P看。这下阿p傻眼了，想不到我骑了整整一天的自行车想修支钢笔，到头来笔竟是个冒牌货，人家还不给修！
老师傅又对阿P说：“你还是买一支算了，这种型号正宗的也不贵，也就20块钱。"阿p摇摇头，心想：我骑了这么多路，就是想修 一下，如果要买，我在家门口就可以买呀！再说，要买新笔的话，这20元钱得让小兰出呀。
回到家，阿P当即去问小兰 “你怎么给我买了一支冒牌的金笔呀？"小兰开始还不承认：“谁说的？我这可是正宗的英雄金笔！" 阿P气呼呼地说：“别正宗了，我去过英雄钢笔厂了，厂里的老师傅 说这支笔是冒牌货！"
小兰把双手往腰间一叉，冲着阿P瞪起眼睛，大声说：“冒牌货又咋了？告诉你，我这笔的确是在地摊上买的冒牌货，5块钱，便宜呀！钢笔嘛，能写出字来就好了。再说，你还真以为你是大作家了？告诉你，你有这5块钱的钢笔用用已经不错了！”
被小兰一阵数落，阿P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写字台前，想想自己真可怜，这辛苦了一整天，真不值得呀！
突然，阿P眼前一亮，不，这一天的经历很值得呀！不是说“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吗？喏，我把这段修钢笔的经历写出来，寄到晚报去，说不定又有稿费进账了！这不是离实现“作家"的梦想又近了一步吗？
正在这时，邮递员送来一封信，阿P一看信封，是晚报寄来的。阿 P当即拆开来一看，里面是一张打印的便笺，上面印着：“尊敬的阿 P先生，本报从即日起不再接受手写稿。今后给本报来稿，请您使用电子稿….“
阿P只觉得头晕目眩，天哪，我的运气怎么这么背呀！刚刚写稿找到了点感觉，这报社居然不收手写稿了，难道我还得去买电脑学打字？算了算了，这个作家梦不做也罢！
突然，他想起了之前老师傅要他买支新笔，可自己坚持没买。呵呵，我还真是有远见呀，要是刚才买了，那就亏大了呀！想到这里，阿P又得意地吹起了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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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将计就计
玉米
张强是个高三学生，学习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大家都认为他将来能考上重点大学。
可过了不久，他家对面搬来一位漂亮的女孩，张强被她彻底迷住了，无心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张强的妈妈不明就里，十分着急。
接下来的日子，一到晚上，妈妈就断网，还没收张强的手机、漫画书，看他还怎么玩，可是张强却早早地上床睡觉了，妈妈气得直跺脚。
过了几天，妈码才发现问题的症结在于对面的女孩，她心生一计，对张强说：“儿子，那女孩其实我认识，是我同事的女儿，要是你高考能考上重点大学，妈码就托关系把她介绍给你，怎么样？”
妈妈这么一说，还真有了奇效：每天晚上，张强都会刻苦学习到半夜，像变了一个人。功夫不负有心人，张强顺利地考上了重点大学。
在庆功宴上，宾客们纷纷向张强敬酒，张强一高兴，喝得有点多了，一旁的妈妈拦都拦不住。等张强坐在椅子上休息时，妈妈有些愧疚地说：“儿子啊，之前妈妈说给你介绍那个女孩，其实是骗你的。我根本不认识她，她也不是我同事的女儿，我这么说，目的是为了刺激你，让你好好用功学习….
谁知张强摆了摆手，醉醺醺地说：“我….我早就知道你是在忽悠我了….
妈妈惊讶地问：“那你为啥还愿意天天熬夜学习？。”
张强苦笑道：“那段时间，她一直上夜班，每天都要到半夜才下班回家，为了能看到她，我才熬夜学习到那么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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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接班人
一味凉
杰克是个森林消防员，他热爱这份工作，很希望儿子能接他的班。可惜，儿子七岁时就立志要当飞行员。杰克有些失望，决定再要一个孩子。
一年后，杰克的小儿子出生了，他高兴地对好友卢卡斯说：“这下我有接班人了！"遗憾的是，小儿子长大后，却只想当厨师。
此时的杰克已经退休了，卢卡斯怕他承受不了，赶紧过来看他。杰克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可能这就是天意吧。"卢卡斯见他想开了，才放心地离开。
一年后，卢卡斯突然接到杰克的电话，杰克在那头高兴地说：“我又有接班人了！"卢卡斯大惊：“是你的大儿子还是小儿子？他们改主意了？”杰克故作神秘道：“是你没有见过的。”
“我没有见过？天哪，你一一你妻子不是去世了吗？该不是偷偷找小女友生了老三吧？就算是为了有个接班人，这也太疯狂了吧！"
卢卡斯挂了电话，连忙赶到杰克家，只见他正将一群山羊往山上赶。卢卡斯说：“怎么养起羊了，是生了老三，钱不够用了吗？"杰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没生老三. 这些山羊就是我的接班人啊！"
卢卡斯惊讶极了：“山羊？消防员？"杰克点点头，递给他一份报纸。
卢卡斯打开一看，只见头版头条是《西部山火持续蔓延，山羊加入救火敢死队》。
杰克解释说：“那俩儿子我是指望不上了，就养了这些山羊来接班。它们吃起草来那叫一个厉害，连草根都吃得干干净净。你想啊，当山火蔓延的时候，那些被山羊吃干净的地方，不就成消防通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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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送你一束康乃馨
于博
再有一个月就退休了，想法一出，邱杨突然觉得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仿佛内心的一切都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似的，掏得一干二净。空落落之后，邱杨就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其实邱杨不止一次盼望早一点儿退休，甚至有一次竟抱怨自己怎么不得一场大病。但这一天真的要来了，她反倒无所适从了，那难以名状的情绪恰似一条绳索，紧紧地缠绕在她的身上，而且越缠越紧，令她窒息。这般感觉，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邱杨的母亲这个月过生日，而过生日这天自己恰恰走班。
邱杨是一名列车长，自从人路开始，从乘务员到播音员再到业务员，直到列车长，她在铁道线上跑了29年。那时候她高挑的个子，长长的头发，一双大眼睛黑多白少，上班第一天，就惹得同乘组的小伙子和姑娘们都多看她两眼。
退乘后，她果断地把长发剪掉。她说，齐耳短发，显得干净利索，也更精神。这么些年，工作给她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快乐和满足，但也有不少忧愁和遗憾，最主要的是与家人聚少离多。丈夫和孩子自不必说，邱杨觉得最对不起的应该是妈妈。按她的话讲，丈夫和孩子她有机会补偿，退休了有一大把时间，但是母亲就不一样了，一是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二是父亲刚到四十岁就因病去世了，母亲一个人拉扯她，真是太不容易了。当女儿的自然要回报，何况人家还说闺女是妈的小棉袄呢。邱杨一想到这些，鼻子就发酸，嗓子就发咸，眼睛里就好像进了异物一般。哎，妈，这辈子，就亏欠您了。
就说过生日这件事情，她就觉得愧对母亲。
有一年，母亲过生日，邱杨走班，说好的丈夫给妈妈祝寿，饭店都订好了，可是早晨，正在岗位上的邱杨就接到了丈夫的电话，那端沉吟几秒钟，说出了对不起三个字。怎么了大刚？邱杨料到丈夫一定是接到了紧急任务，晚上不能为妈妈祝寿了，但她还是希望丈夫的道歉另有原因，比如孩子考试没及格，或者他忘了关水龙头，不仅把自己家淹了，还把楼下新装修的婚房也泡了，要赔偿人家一大笔钱。结果还是不出她所料，大刚接到出警任务，去千里之外一个城市抓捕一名犯罪嫌疑人。谁让我是警察呢，要是换个工作我就请假。丈夫长叹一声。邱杨刚要问去哪里，但立刻把话咽了回去，说了句注意安全，便挂断了电话。
那天晚上，邱杨在车厢的连接处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生日快乐。妈，对不起，您得原谅我们不孝。电话那头妈妈爽朗地说道，傻孩子，你们这是有出息，要都在家陪我，这个生日我反倒过得憋屈了。有事干，好啊。都好好干，都出息了，妈比谁都高兴。邱杨控制着自己，身体随着车厢的晃动而颤抖几下。
泪水无声地流下，但邱杨还是笑出了声。
参加工作这么些年，邱杨和妈妈一起过生日的次数，她用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最初通信手段不发达，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后来
有了传呼，发一条祝福信息，再后来有了手机，多少让自己的愧疚减轻了一些。如果恰好赶上休假，那是邱杨最高兴的，没有什么事情能和亲自给妈妈祝寿相比。她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美食都摆在桌子上，看着妈妈幸福的样子。最开心的是，有一次妈妈过生日，正好赶上她忙完乘务退乘，邱杨在北京为妈妈买了一只全聚德烤鸭。
不过这样的美事，邱杨这辈子就遇到过两次。
比如现在，本文开头提到的，再有一个月就退休了，但邱杨走班，妈妈的生日又不能参加了。有朋友说，你可以请假呀，一辈子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请一次假，领导会批准的，同事们也会理解的。邱杨摆摆手，正因为一辈子都没有因私事而耽误工作，那就保持光荣，以完美的姿态把这一百米冲刺跑完，不留遗憾。但怎么样给妈妈过一个有意义的生日，让邱杨费了一番脑筋。吃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穿的也什么都不缺。想了半天，邱杨抿嘴笑了。
邱杨决定在网上订购一束康乃馨送给妈妈。她知道康乃馨寓意母亲不求回报的爱，也具有浓郁的亲情的意思。妈妈过生日，送一束红色的康乃馨，祝愿母亲健康长寿，多浪漫啊。
到点了，邱杨交代好工作，兴冲冲地回到家。一进屋，见妈妈穿戴整齐，好像要出门的架势。邱杨说完妈生日快乐，便忙问，您这是要干啥去呀？我送您那束康乃馨呢？您和我学学，收到花的那一瞬间啥感觉？
妈妈笑了，啥感觉，就感觉你有点儿浪费。那么一大把真花，不少钱吧？邱杨摇着妈妈的手说，妈，明年就好了，我可以年年陪您老过生日了。哎对了，我看看那花，还新鲜着吧？妈妈平淡地说，我送人了，花一到手，我就直接送人了。邱杨一愣，为什么呀？妈妈拽着邱杨就往外走，边走边说，你没看我穿好衣服了嘛，就等你回来，走，去医院吧，大刚在医院呢。不过没啥事，大刚出任务的时候受了点儿伤，怕你着急，没给你说。我把花送给他了。
邱杨和母亲刚打开门，一束鲜红的康乃馨就迎面扑来。送你一束康乃馨。大刚在花的后面探出头，笑嘻嘻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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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远翔的白鸽
谢松良
那群关了很久的鸽子，从笼子里钻出来后特别欢快，它们徜徉在绿油油的草坪上。吴老汉点上一支烟抽上两口，轻轻打声口哨，鸽群就迅速集中到他周围，他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玉米粒均匀地撒过去….看着鸽子在地上抢食，他感到一阵满足。
十九岁的我跟吴老汉他们是工友，工程烂尾后，我就跟他们一样，以工地为根据地，在小镇周边打打零工，或者在河边码头卖苦力，那装满沙石、煤炭、红砖的木船等着我们一伙人去把这些挑上岸来。
撒完口袋里的玉米粒，吴老汉回头看了看我。
我一惊，赶紧将忍不住拿出来把玩的一柄短刀藏进衣袖。
吴老汉走近我，严厉地说：“快把刀丢了，就算拿不到工钱，我们也不可胡来。“
反正吴老汉已知晓我藏在心里的秘密了，我便不再隐瞒，气不打一处来地回道：“可我不甘心，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小子，也许老板真有难处。我们就在这里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果你走极端，一旦犯事就不划算了。"吴老汉开导我。
我抹了一把眼泪说自己急需钱，回去复读参加高考，不能在这种地方待一辈子。吴老汉摇着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吹出了一声短促的口哨，鸽群听到命令后张开翅膀在草地上跑动几步呼啦啦飞上天空。
望着那群白鸽，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回过神来后慌忙把短刀丢进远处的荒草丛。
“这就对了嘛！"吴老汉说完，转身提起空鸽笼丢给我，哼着小曲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我和吴老汉，以及原先给工人做饭的肥姨关系较好，我们住在东面一幢烂尾楼的三层。肥姨在靠近码头的大排档做洗碗工，她有时会将客人吃剩下的饭菜打包回来给我们改善伙食。
肥姨房间没有透出蜡烛的光亮，吴老汉习惯性地喊：“四川婆，睡了吗？" 无人应声。
“这么晚了，四川婆去哪儿了，你知道吗？"吴老汉问我。
我没好气地回他：“这会儿知道关心人家了，肥姨几次提出搬过来跟你一块儿搭伙过日子，你总拒绝人家，我都看见月巴姨为此事伤心地哭过几回了。“
“早点儿睡吧！"吴老汉岔开话题。望着他的背影，我心想：你吴老汉和肥姨都是苦命的人，俩人一起生活不更好吗？
吴老汉摸进房门，点燃蜡烛，早飞回来的几只鸽子围过来，它们刚才没吃饱，伸直脑袋，拿眼睛盯住吴老汉要吃的。从两个月前开始，吴老汉给鸽子投喂的玉米粒渐渐少了，它们常处于半饥饿状态。每到这时候，吴老汉便轻叹一声，打开装玉米粒的木桶，鸽子的目光就转向那只木桶，怕它们失望，他迟迟不敢把手亮出来。
半夜三更的，鸽群在咕咕地叫着，又把我从睡梦中吵醒了。我听见隔壁的肥姨和一个陌生男人在说话：“这个吴老头儿，自己都养不活了还养鸽子，让鸽子跟着遭罪，缺不缺德。
“肥婆，你跟我走吧，离开这个穷地方。"
“可我舍不得这儿"
“是舍不得吴老头儿吧？"
“懒得理你，你带来的玉米粒呢？“
接着，传来开门的声音和鸽群欢快吃食的声音。夜又恢复了寂静。
第二天，我们在河边的沙船上等吴老汉来装筐，可他却在做着另一件事。他把鸽群带到草坪上，和它们说了很多话，语重心长千叮万嘱，劝它们自谋生路。最后，他亲吻了每一只鸽子，吹出一声悲凄悠长的哨声，鸽群应声飞上天空，远去了。
傍晚，我收工吃完饭回来，在空空的鸽房里找到了吴老汉。他蹲在地上，对着屋里的鸽笼喃喃自语。我把打包的盒饭丢给他，他全倒在地上，说是留给鸽子，可哪还有鸽子的身影儿。
鸽子走了，烂尾楼一下子就显得格外空荡，随那股熟悉的鸽粪和禽鸟身上特有的腥味儿慢慢淡去的还有肥姨，她嫁给了小镇的一名退休医生。半年后，老板出乎意料地开着大奔回到了工地，他带着歉意给我们补发了拖欠已久的工资，并宣布找到了资金，工程要继续下去。一群工人在清除工地杂草的时候，发现了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刀，并被当成“宝贝"献给老板。
吴老汉和我相视一笑，我心里暗暗庆幸。
这时，一群鸽子由远及近飞过来，落在我们周围，围住吴老汉咕咕叫着，吴老汉边哭边赶它们….
不久，吴老汉悄悄递给我一张火车票，含着泪说：“小子，你也走吧，你还年轻，应该像鸽子一样，飞向更高更远的天空。